可可上学记（三）

作者：晓滨

十二、信仰

查经聚会的地方距离我家非常近。

参加聚会的人们好像都很开心，相形之下，我就像一棵苦菜，比实际上更加愁苦。

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，听一群完全陌生的人们讲述对于《圣经》某一段的理解和个人真实生活经验的分享，我居然不自觉地渐渐从拧巴和僵硬的对抗感觉中释放出来，整个人松懈下来，就开始能够听进去一点点身边的声音，这个感觉令我舒服很多。我听到了很好听的音乐和歌声，他们说那个叫做“赞美诗”。

我听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逻辑论点……这个世界是神造的，它有开始；我们都是神造的，也包括这个无比愁苦的“我”；像可可这样的被老师们唾弃鄙视的“垃圾小孩”也是神造的，而且是基于神对于她的更多的“爱”和期望；可可的人生际遇不是偶然，她可能带有更多使命，很多很多的人，很多很多命运多舛的人，可能因为可可的成长经历，被感动、被激励，被改变，被翻转，从而认识真理，认识爱，认识自己，认识神……人不是因为自身的优秀才值得被爱，人本身就有价值，人本身就值得被爱！

“爱”这件事，没有因果逻辑。不能因为一个人美丽、聪慧、有财富、有地位才去爱TA；也不能因为一个人先天缺损、弱小、丑陋、成绩差而抛弃TA……

所以，我试着按照这个不可思议的逻辑思想推导下去，我惊奇地发现：可可不仅不是一个“恶报”，她很可能是一个上天赋予我完成的使命，因为她是被厚爱的“祝福”和恩典……所以，我是被拣选的？

在以往，我对于这样的逻辑推导是完全不能接受的。我会认为那是阿Q逻辑，自我麻醉，完全胡说八道，自我欺骗！

但是，这一天，我居然听进去了，我居然接受了，这真的非常神奇！我一边想，一边否定，一边怀疑……我觉得我有可能是在麻痹自己。但是，即使是自我麻痹的想法又如何？！它让我看到了希望！

希望！这世界上还有比希望更美好的东西吗？！我看没有！！

2019年9月，我受洗了。

2021年8月，可可和我的先生同期受洗了。

我的心，前所未有的踏实！我的脚步，前所未有的稳健！

信仰，应该是可以让人走出绝望和黑暗的；信仰，应该是在最为疲乏软弱时可以给你力量的；信仰，应该是可以让你从焦虑担忧中走出来的；信仰，应该是让你安心，让你燃起希望的！

你最爱的人，你想护她一生周全的人，应该给她信仰！

“你相信有神吗？”我问可可。

“我相信！”她想也不想地回答。

“你觉得上帝和佛有什么不一样呢？”

“佛不会动。”可可回答。

很深刻！不是吗？她说出了我思考很久很久，但是表述不清楚的理由。上帝是活的，生动的，不是一座雕像。

十三、新班主任—赵老师

时间在我不断思考、审视、否定、怀疑和希望、失望之中，流水一样流逝着……

可可升入三年级了，离开了一、二年级初级部的校区，转入新的中级部校区，然而并没有带给我新的希望。

不同于初级部班主任的年轻化，中级部的班主任赵老师，是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老师，她自己也是一个家长，所以沟通上好像是容易了一些。这或许算是一点点进步。进入中级部，可可依然延续着一二年级的排位次序，稳稳地被安排坐在班级最后的位置，依然边缘化。

但是，孩子们都长大了。随着同学们的长大，认知也不断提高，“霸凌”这种事，开始越来越常见。而这种恶意的对象，一定首当其冲是可可这样的孩子！

可可不再撕书了，但是随之而来的，是她的书包和书本经常被同学们用水浇湿，笔和文具盒经常被同学们拆坏或者拿走，衣服经常被写画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字迹，水杯经常被踩坏……她每天回家面对狼藉的物品，都会委屈地掉一会儿眼泪。

反之，班级里面的任何坏事，仍然一定是可可做的，老师和同学经常会毫无证据和根据地论断：某件破坏事件一定是可可做的！她得了一个很学术的外号——“犯罪嫌疑人”。听到这个外号，还是应该为民主和进步而开心，毕竟是“嫌疑人”，不是“罪犯”！

我仔细思考了两天，决定尝试着向学校提出休学的申请。申请还没有正式提交上去，先和班主任赵老师打一个商量。没想到赵老师的反应异常激烈……她情绪极其激动，首先质疑我的申请是针对她个人的意见，针对她歧视了可可，我想采取以退为进的战术来向学校给她“扎针”……在我反复解释之后，她才语重心长地开解我：休学解决不了孩子的问题，这样的孩子无论何时都会被人歧视，被人欺负，不应有怨恨，应该充分理解；对于这样的孩子，在班里受点歧视欺负，再正常不过了，忍忍吧！没有造成人身伤害就不用较真儿……尽量多让她认识几个字就行了，她在班里不太忙的时候，尽可能别让同学打她就行了……

老师语气真诚，词藻恳切，态度共情，但是空气中都是浓浓的歧视！这种保护标准，如果是在监狱里面，我真的会感激涕零！但是，这是一所北京最著名的小学！我们谈论的对象不是罪犯，而是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……我苦笑了……

我不想折腾了，打消了休学的念头。

十四、疫情袭来

三年级的寒假，武汉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了世界的焦点，疫情以人类不可预见的速度和不可预知的方式席卷而来，一夜之间，大街小巷的人都戴上了口罩，三年大疫拉开了帷幕。

那时我们谁也不知道，这小小的、不可知、不可见的病毒，它会以怎样的方式改变人类，改变我们的思考方式、生活方式，以及我们的关系……

2020年的春季，可可的学校宣布停课，学生们改为在家网课。这是三年级的下学期。我们的生活进入一个新的秩序。早上忙着上网课，写作业，然后就出去逛公园锻炼。因为可支配时间的增多，时间突然变得松散了，相应的压力减少很多。

街上也没有人，那时还没有铺天盖地的二维码检查和随处可见的“核酸大军”。街上没有人，也没有车，仿佛满街只有肉眼不可见的COVID-19，这个带着个王冠的小东西，被人们画满了街道的宣传栏。这场战争，从一开始，就带着些滑稽的黑色幽默的味道。但是，我并不讨厌它！

因为我和可可托它的福可以按照自己的时间区间来学习和生活了。可可终于可以在每天重复的被歧视、被欺负的生活中暂时缓解，舒一口气。可可得到了一个可以按照自己的成长区间成长的机会。

对于计划申请休学的我来说，这或许不是件坏事，因为所有学校，所有学生都“休学”了……这或许是上天赐予的礼物！小小的病毒，在生活中按下了暂停键。

生活慢下来……慢下来……我渐渐恢复了审视和思考的能力。

十五、重组的关系

生活慢下来了，有了新的秩序，就像一首变奏曲，连节拍都变了。这对于我和可可来说，不算是一件坏事。

我原来所习惯的紧张生活：咨询→招生→安排教学→考试→签证…这种周而复始的紧张工作状态，突然被CUT了。我的日常变成：早上看可可上网课→读书→吃饭→运动……似乎一夜之间，我退休了。

在完成一天的课程和提交作业之后，我们每天下午三点以后都会出去运动。可能是羽毛球，也许是气排球，或许去踢毽子，但更多的是远足。

我们走的线路很长，通常是从位于白塔寺的家步行出发，走到什刹海，再进入北海，最后再走回家。全程差不多10公里，有时会更多一点。

我们步行的时候，会聊很多话题，比如一年级的“苦难”，对同学和老师的印象，对身边发生的事情的感受和看法，沿途看到的有意思的人和事儿，疫情下的大街，还有庙宇和教堂的差别，对佛和上帝的看法，植物和昆虫，等等，等等。

漫长的疫情，使北京城空前的空旷和安静，街上没什么车，路上没什么人，商店和饭店大多关着，公交车和地铁，让人有专车的错觉，公园里，流浪猫比游客更多……我们每天这样走着，聊着，漫无边际……

我们在冬季雪后的北海公园堆了两个胖胖的雪人；我们听到了北海湖面冰雪融化下的“隆隆”声响；我们看到了料峭春寒中的第一朵嫩黄的迎春花；我们一起为刚刚绽放的玉兰花惊喜感叹；我们分清了“迎春”与“连翘”的区别；我们在玉渊潭的湖畔，沿着烂漫的樱花小径走到深处，踩着满地落英，闻着空气中弥散的花香，看着可可折下柳枝当成鱼竿在湖水里垂钓；我们看到坚韧地钻出土壤的新竹，我们一起欣赏暮春的芍药和牡丹，一起看初夏微风中待放的荷花；我们又一起看着银杏的叶子渐渐变黄，随风飘落，满地金黄……四季在我们脚下更迭转换着，在我们的聊天里轮回着，我们的心越来越柔软，关系越来越紧密。我和可可好像成了最亲密的朋友。

可可说：等我长大，我们俩就成了twins。我很是有些感动，因为我们以前的关系剑拔弩张，更像是“敌人”。

关系啊！我与孩子之间，还有什么比保持美好的关系更重要的吗？！